从墨西哥到中国: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贸易谈判策略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AFTA)的谈判上“挥舞大棒”,而之所以这么做,据称是为了取悦他的支持者------绝大多数都是工人阶层,以巩固其政治基础。
此言固然不虚,但是真正的原因远不止如此。特朗普大放阙词,展开了一轮密集的“炮轰”,“火药味”里还弥漫着一股怀疑与不信任的气息,无论对谁他都不买账。没有了故作友好的惺惺作态,没有了假装融洽的圆滑手腕,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坦率而直截了当起来。
西方的新闻媒体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特朗普做出些什么“惊人之举”。结果当然不出所料,特朗普的“狂言”一出,媒体界是“一片哀嚎”。而在他们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下,诸如特朗普政府的贸易谈判代表态度强硬,威胁将加征严厉关税和实施严格配额这样的新闻,不消片刻就传达到了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当中。
然而,正当新闻媒体得意洋洋地报道着特朗普最近又发表了哪些威胁言论时,特朗普却倏地话锋一转,态度缓和了下来。此时,新闻界眼见之前对形势的评判突然变成了“误判”,又纷纷集体退却,不再对特朗普此前咄咄逼人的架势纠缠不休,并转而称之为“丢脸的撤退”或是“屈服”,指特朗普因为不了解何为谈判技巧,而导致多走了弯路。
这就是特朗普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三方谈判中的情况。加拿大和墨西哥销往美国的产品,在各自出口总量中的占比高达80%,而美国在谈判中则采取了冒险的“边缘政策”(brinksmanship,指将事态推到最危险的极限,从而迫使对方屈服让步的外交手段)。在这场谈判里,有关钢铝进口的议题闹得沸沸扬扬,占据了各大新闻头条,而钢铝生产业,也正是特朗普的支持者集中的领域,他们认为,全球化导致美国的工作机会外流,使他们丢了饭碗。
虽然,特朗普威胁对钢铝进口征收高关税之举,是在履行其竞选承诺,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清楚,即使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们也心知肚明,想要复兴制造业而又不会在其他领域招致实质损失的万全之策,是不存在的。实际上,在2002年,当时任总统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对进口钢铁加征关税时,就有报道指出,此举令美国丧失了约200,000个工作岗位,并且还不得不转为依赖量少价又高的美国本地钢铁。
可是,对于支持特朗普的群体来说,哪怕是他的执政班子出现了这样的负面新闻,他们的接受程度也会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因为他们早已认定,所有的政府官员都是多管闲事、自私自利、浪费公款的流氓无赖。在他们看来,这些官僚人员就像是栖息在华盛顿政治沼泽里的鳄鱼。而特朗普承诺过,将会消除这种现象,并且,只要特朗普在全国的支持率还能维持在接近50%,那就还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针对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时出现的这种“特朗普现象”,最为中肯的评价就是:“新闻媒体太过于纠结在意特朗普言论的一字一句,却没有去仔细分析其中的真假;相反,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却经过了认真思考,而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这番话对于当时的竞选活动,和对于今天特朗普的执政,是同样的真确。
这番话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指,特朗普隔三差五地发表危言耸听的言论,在充满敌意的新闻媒体眼中,就是“谎话连篇”,然而事实上,这种夸夸其谈只不过是特朗普个人风格的体现,而这与他的职业生涯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在担任总统之前,特朗普就是在纽约的房地产市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经常在生意桌上谈判的商人。所以,对于他所说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绝大多数的新闻媒体根本不愿意报道任何对特朗普有利的新闻,更不用说特朗普所取得的成绩,因此,除了支持特朗普的福克斯新闻频道(Fox News)之外,在其他媒体上寻找有关特朗普的正面报道,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而其中一个反特朗普的媒体------彭博新闻社(Bloomberg News),在报道特朗普的负面新闻上可谓全力以赴,几乎都掩盖了特朗普实际上是在争取更自由的贸易的事实。当加拿大企图尽力保护本国的乳制品和禽肉市场时,特朗普政府与加拿大展开对抗就是一个例子。可是,彭博新闻社对于特朗普在作风上的这种反直觉的转变只是轻描淡写,却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加拿大对于特朗普的看法是如何之差。
不过,公平而言,贸易领域的议题十分复杂,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即便是彭博新闻社的那些知识渊博的商业才干们,也并不一定就能明白透彻。况且,贸易领域常常会涉及敏感议题,遮遮掩掩,讳莫如深,这就令贸易新闻变得更加晦涩难懂。对于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有关方面并不会如实相告,而这就愈发让背后所隐藏的真正动机和逻辑难以捉摸。
以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中一个双方僵持不下而导致谈判停滞不前的困难点------投资者对地主国争议解决机制(Investor-State Dispute Settlement,ISDS)为例。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以及其他许多的贸易协议当中,都设置了有关ISDS机制的规定条款。条款允许外国投资者在认为地主国违反了条约,侵犯了他们的财产,对他们进行歧视对待,或者剥夺了他们享有公平和平等待遇的权利时,向仲裁机构提出申诉。
其中一个案例就是,加拿大政府遵照联合国《巴塞尔公约》(Basel Convention)的规定,对有害电子废弃物的出口制定禁令,因此限制了PCB(多氯联苯)向美国输出,虽然美国并非该公约的缔约国。但随后,一家在加拿大投资,以将废弃物运至美国处理的美国废品处理公司SD迈尔斯(SD Myers),则以加拿大的禁令是对美国公司的歧视为由,依据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第11章的条款,对加拿大政府提起控告,让后者对其作出2亿美元的赔偿。而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仲裁庭最终裁定加拿大政府败诉,须对该公司作出赔偿。
不过,美国一方现在却想削弱ISDS机制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中的作用。美国认为,这一方面涉及主权问题,而自己并不想受到多边条约的束缚限制,另外,在投资者起诉地主国的案件审理过程当中,还有可能会存在司法人员行为不当(judicial misconduct)的问题。
反对ISDS机制的一方认为,案件的仲裁是由贸易律师在不公开审理的情况下作出的。而对于平常仲裁过程所受到的司法独立(procedural fairness)和程序公平(procedural fairness)的保护,贸易律师们其实并不乐见。只要一个申诉案件被提起并且被审理,他们的钱就可以拿到手了。
此外,贸易律师对于公众是不负有任何责任的,也没有规定要求他们必须更广泛地考虑到国家宪法和国际法当中的人权准则。美国的无党派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也认为,“这种闭门秘密审理的机制太过分”。
然而,ISDS机制的支持者们则表示,保密性是所有仲裁都具有的一个标准特点,是传统惯例,并且有助于在争端解决的过程之中创造一个有建设性、去政治化和就事论事的气氛。另一方面,这种保密的做法只限于在那些仅涉及到争议各方自身,而并非社会大众的仲裁当中采用。
能源产业就是支持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中继续设置有关ISDS机制的条款的一方,认为这可以作为一项保护外国投资的有利手段。美国石油协会(American Petroleum Institute)指出,如果没有了ISDS机制的规定,外国投资者将有可能被迫转为向母国法庭寻求解决争议。
而墨西哥接下来的总统大选,或许会加剧能源产业的担忧。因为本届墨西哥总统选举领先候选人奥夫拉多尔(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已经表示过,若是胜出当选,就会对目前墨西哥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私有化的局面作出重大调整,包括撤销此前私人投资者与国营的墨西哥国家石油公司(Petroleos Mexicanos)所签订的合约。
可见,若是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中去除了ISDS机制的条款,届时如果墨西哥违反了协议,那么当地的外国私人投资者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下的权益,就无法得到有效保障,损失赔偿也会追索无门。
美国国际工商理事会(US Council for International Business)对此也表示赞同。“如果今后没有了关于保护投资的实质规定,包括ISDS机制的规定等,那么,美国想要从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三个成员国之间开放投资的政策当中获得实质有形的利益,是相当困难的”,该机构表示。
美国风能开发公司Windstream Energy LLC起诉加拿大政府的案件,就是一个例子。在本案中,Windstream Energy公司最后获得了胜诉。争议源于Windstream Energy公司签订了一份以可再生能源上网电价补贴(feed-in tariff)的形式,向加拿大安大略省(Ontario)的电网销售风电的合约。而该公司计划将风力发电设备建设在安大略湖上(Lake Ontario)。
然而,当该公司还没来得及开始建设风力发电设备时,安大略省就已经由于当地居民不满而叫停了本次离岸风电开发项目。为此,该公司向加拿大政府提起了诉讼。而仲裁庭认为,虽然安大略省暂停该项目的做法,本身并没有违反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规定,但是,项目被暂停,这造成了Windstream Energy公司的投资没有得到加拿大政府公平和平等的对待,而这一点就违反了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规定。
此外,仲裁庭还具体指明了一些不妥之处,那就是,加拿大政府后续并没能为本次项目的暂停提供足够的正当理由,同时也没能够对项目叫停后,Windstream Energy公司被抛弃在法律和契约的边境之外而无所适从的情况进行处理和解决。
可是说到底,这类贸易案件并不是什么吸引眼球、万众瞩目的新闻,这不难理解。尤其是,这些争端背后的各种模糊隐秘的内情,更是鲜少有人关心。因此,哪怕是媒体的报道偏颇,有失公正,我们也很难因其没有详尽地叙述案件的细节,而对其加以指责。虽然,唯有在得知了案件的详细情况之后,我们才能够理解争议的利害攸关之处。况且,有关方面披露给新闻媒体的内情只是冰山一角,而有许多案件都是闭门不公开审理的,具体详情我们也不得而知。
墨西哥锡那罗亚州(Sinaloa State)的州长科裴尔(Quirino Ordaz Coppel),对于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谈判,则抱有一个更为客观平和的看法。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科裴尔表示,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各方在共同面对和探讨了存在困难的议题之后,便会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了。
不过,科裴尔指出,各方要做的并不仅仅是解决问题而已。未来,各方还需要在改善贸易多样化上多下工夫,扩大与世界其他地区的贸易往来。
“一直以来,墨西哥都非常依赖于和美国的贸易。而目前,我们正在进一步加快和深化自身贸易的多样性,增加与中国、南美和欧洲地区的贸易,尤其是与亚洲市场的贸易”,科裴尔介绍。
“贸易伙伴双方的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做到互惠互利。这是衡量一份贸易协议是否优良的标准。中国对于我们而言非常重要,该国是世界领先的佼佼者之一”,科裴尔表示,并指加强贸易和商业领域能够惠及每一个人。
墨西哥驻印尼和中国的前任大使李子文(Sergio Ley Lopez),在接受新加坡《海峡时报》(The Straits Times)的采访时也对此表示同意。李子文现在担任墨西哥外贸投资和技术理事会(Mexican Business Council for Foreign Trade, Investment and Technology)的亚太地区主席。他说:“新加坡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成就。我认为迄今为止,世界上很少有哪个国家所取得的成就可以和新加坡的相媲美。而有鉴于此,新加坡已经成为了墨西哥商人在地图上着重标记的一块地方。”
虽然,加拿大也在努力提升贸易的多样性,扩大与欧洲和远东地区的贸易往来,但是墨西哥并不比加拿大落后多少。长久以来,墨西哥都是整个拉丁美洲地区贸易最自由的国家,而世界航运业也在竞相开通到墨西哥的新航线。
现已被法国航运业巨头达飞海运集团(CMA CGM)所收购、总部位于新加坡的美国总统轮船(APL),也抱着热切的期望,开通了到拉丁美洲的新航线。
英国航运业研究咨询机构集装箱贸易统计公司(Container Trade Statistics)的数据显示,去年,墨西哥曼萨尼约(Manzanillo)港的重箱吞吐量为201万个20尺柜,同比增长了8.5%。而拉萨罗卡德纳斯港(Lazaro Cardenas)的重箱吞吐量则为773,697个20尺柜,相比2016年上升了3.8%。今年1月,墨西哥港口所处理的自中国进口的货物量增加了14.2%,2月份的增幅更达到35.4%。
APL新开通的航线名为格查尔快航航线(Quetzal Express,QEX),每周开行一个班次,连接中国、韩国、台湾、香港至墨西哥及南美西岸(WCSA)。从华南至墨西哥的航行时间为22天。此外,该航线还挂靠危地马拉(Guatemala)、哥伦比亚(Colombia)、厄瓜多尔(Ecuador)和秘鲁(Peru)的港口。
“APL目前也运营着其他从墨西哥和南美洲开往亚洲地区,如中国、台湾和韩国等市场的航线,主要运输墨西哥出口农产品。而新开通的QEX航线将会与现有这些航线互为补充”,APL的新闻发言人Shirley Poo介绍道。她并表示,QEX航线在开往亚洲的方向上将会运输墨西哥产的水果等易腐品,而返回墨西哥的一程将会运输中国出口的制造业产品。
在开通QEX航线之前,APL已经开通了三条连接亚洲和墨西哥的航线。该三条航线均有挂靠位于拉丁美洲的港口,包括哥伦比亚、厄瓜多尔、智利(Chile)和中美洲等地。这三条航线连同QEX航线,均会停靠墨西哥位于太平洋沿岸的港口曼萨尼约。曼萨尼约也是墨西哥最大的集装箱门户港。
这些发展趋势都表明,墨西哥在全球贸易舞台上正在扮演着一个日益突出的角色,而世界航运业对于墨西哥的兴趣也是越来越浓厚。未来,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贸易策略或许会取得成效,但是民众则可能不会有明显的感知。这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媒体对他的敌视,但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人们并不觉得详尽而长篇的贸易新闻精彩有趣,即使细节报道得十分全面也无人问津。然而,如果今后特朗普不出什么大的差错的话,未来在竞选总统连任的时候,他的支持者们预计还是会继续选择投他一票的。
特朗普即便是成功解决了工人阶级的工作岗位问题,又解决了当前贸易中的问题,也还是无法得到广大民众的欢呼喝彩。而眼下,处理北美自由贸易协议里的争议,对于特朗普来说将会是一个考验。不过,问题的解决方案最终究竟是奏效了,还是失败了,都必须在未来交由历史来评判。而时间总是会说明一切的。 |